英国中学历史教科书无意反思历史上英国的殖民活动，反而试图通过各种方式弱化其殖民色彩，淡化殖民地人民遭受的苦难，这对英国人民是严重的误导，对曾经遭受殖民侵略的国家的人民是深深的伤害。

第二次世界大战后，随着民族解放运动风起云涌、殖民体系逐渐土崩瓦解，作为世界头号殖民者的英帝国逐渐走向解体。然而，当下英国中学历史教科书却并未正视殖民侵略历史，在书写中避重就轻。本文着重考察6部由英国主流出版机构(如霍德教育、培生教育)出版，适用于不同考试机构(如英国资格评估与认证联合会，简称AQA)的中学历史教科书中以移民为主题的分册，评价其殖民主义书写的特点与动机。

以帝国历史弱化殖民历史

现行的英国义务教育历史国家课程标准在内容设置上，极力弱化殖民历史。

首先，课程标准将与英国殖民活动有关的内容分散在各版块中，削弱殖民色彩，主要包括以下四个方面：“1509—1745年间英国教会、国家和社会发展”版块下第4项“第一个美洲殖民地与首次接触印度”;“思想、政治权力、工业与帝国：英国，1745—1901”版块下第2项“跨大西洋奴隶贸易：影响和最终废除”和第7项“深入学习英帝国的发展(以印度为例)”;“1901年至今英国、欧洲以及整个世界面临的挑战”版块下第6项“印度的独立与帝国的终结”。此外，课程标准中“对英国历史中某一特定方面或主题的研究”版块下第3项“对社会历史某一方面的研究，例如贯穿不同时期移民进出英伦诸岛及岛内人口迁徙产生的影响”也与殖民主义间接相关。可见，与英帝国发展密不可分的殖民活动没有被设置为专题，而是分散在关于英帝国各发展阶段的叙述中。按照课程标准编写的教科书自然也是如此，本文考察的6本教科书的目录中，只有零星出现的“奴隶贸易”才让读者在初见教科书时意识到殖民因素的存在，而“移民的到来”、“向英国移民”等章节标题，会令读者认为这是一部单纯的移民史教科书，忽略其背后的殖民历史。

其次，课程标准在编排相关内容时，以帝国叙事取代殖民叙事。标准中提到的“第一个美洲殖民地”指的是17世纪初英国在北美建立的弗吉尼亚殖民地，再加上标题中的“帝国的发展”和“帝国的终结”，从表面上看，这样的设置似乎涵盖英帝国自建立到结束的全过程。然而，帝国统治与殖民实践互为表里，殖民活动是帝国扩张的重要手段，包括但不限于军事征服、贩卖奴隶、资源掠夺、文化控制、强制倾销等，这些内容却没有在课程标准中得到系统呈现。

最后，课程标准掩饰殖民主义与英国资本主义发展之间的内在关系。近代殖民主义对资本主义的形成和发展发挥了重要作用，但课程标准没有将殖民主义置于资本主义发展历史的语境之下解读，导致只有个别教科书提及殖民对资本主义发展的影响。缺失对英国殖民历史和资本主义发展的系统介绍，使学生无法真正厘清近代英国和全球资本主义的发展动力。

以商业贸易美化殖民掠夺

各版本英国教科书普遍存在利用商业贸易掩盖甚至美化殖民罪行的情况。

其一，美化买卖奴隶。贩卖黑奴是资本主义原始积累的核心手段之一，每一艘贩奴船都承载着殖民者对黑人的残酷剥削，反映了资本原始积累过程中的系统性人权侵害与道德沦丧。几部教科书均强调殖民者掠夺奴隶的“贸易”属性，它们将掠夺黑人定义为“一种新型贸易”、“大西洋贸易”、“非洲贸易”等，与历史上的殖民者一样，把黑人视为商品和生产工具。

其二，将经济掠夺描绘为“做生意”。19世纪后，英国的殖民扩张驶入快车道，试图以“自由贸易”之名掩盖殖民掠夺之实，教科书在叙述时沿用这一做法。霍德教育针对AQA出版的教科书论及英国在印度的扩张时，直接将标题写为“与印度做生意”，把殖民统治歪曲为看似平等的商业关系——“英国工业革命的产品被卖给了拥有3亿人口的印度市场，同时由于与印度的联系，许多财富和思想也流入了英国”，其用英印之间的“贸易平衡大大有利于英国”掩饰殖民者对印度残酷的掠夺。该书论及1800年至1914年英国在非洲扩张的第一个标题是“与非洲做生意”，此部分提出，1807年奴隶贸易在英帝国被废除后，英国试图“重塑”与西非的“商业关系”，寻找与之“做生意的新途径”，棕榈油取代黑奴，“成为英国在西非海岸获利最多的商品之一”，为经济掠夺“贴金”。

其三，以贸易扩张掩饰殖民扩张。对英帝国的扩张历程，各版教科书不约而同地强调帝国扩张的商业属性。霍德教育针对爱德思国家职业学历与学术考试机构(简称Edexcel)出版的教科书认为，“由贸易和殖民公司建立起的海外联系奠定了英帝国的基础”。霍德教育针对牛津、剑桥和皇家艺术学会考试委员会(简称OCR)出版的教科书提出，17世纪末18世纪初，英国“在非洲、美洲和亚洲发展了贸易、扩张和开发体系。这些都是促成英国成为世界主要强国的因素”。至于帝国扩张过程中使用的种种卑劣手段、给殖民地人民造成的痛苦，从来都不是教科书的重点。以英国对印度的统治为例，马克思指出，“不列颠人给印度斯坦带来的灾难，与印度斯坦过去所遭受的一切灾难比较起来……在程度上要深重得多”，就连英属印度总督本丁克勋爵也承认，“棉织工人的白骨使印度平原都白成一片了”。但培生教育针对Edexcel出版的教科书却轻描淡写道，“英国凭借其帝国获得了大量的粮食和原料，并为其工业制成品提供了市场。这有时会摧毁当地的工业，例如印度的棉纺织业”。

其四，从商业贸易角度为殖民扩张寻找合理性支持。例如，霍德教育针对OCR出版的教科书强调，英帝国主导的世界贸易体系给世界带来了繁荣，1750年至1900年，“海量粮食和原料从遍布世界的殖民地运往英国，与此同时越来越多的工业制成品运出英国”;霍德教育针对AQA出版的教科书则提出，“英国制造商认为他们的商品质量上乘，将这些商品运往海外不仅会给其他国家的人民带来巨大益处，还能为英国的工业家们带来丰厚利润”。

以“移民”掩盖殖民行径

英国中学历史教科书还存在一个不可忽视的问题：掩盖英国的殖民活动。众所周知，伴随殖民地建立而来的是民族压迫、经济掠夺和文明毁灭，而这些内容在英国中学历史教科书中几乎看不到。

霍德教育针对OCR出版的教科书第一部分第二章的主题是“1500—1730年的移民”，这一表述刻意回避英国侵略活动的殖民性质，以及殖民者对美洲原住民犯下的罪行。教科书还提出，1500年后，“西班牙军队征服美洲的土地，葡萄牙开始将非洲黑奴运往大西洋彼岸……欧洲在全球范围内的长期扩张开始了。九成的美洲原住民人口被消灭了”。这里突出强调西班牙、葡萄牙等欧洲国家在美洲的殖民行径，但对英国在其中扮演的角色却只字不提。霍德教育针对AQA出版的教科书虽然提到1609—1614年英国殖民者与印第安人之间的第一次波瓦坦战争，但问题在于，一方面，这场规模较小的冲突在英国殖民美洲的活动中并不具代表性，之后英国殖民者发动的规模更大的战争及对印第安人的屠杀被有意忽略;另一方面，在教科书的语境下，对波瓦坦战争的描述强调的是土著居民与英国殖民者之间的冲突，而不是后者对前者的侵略。

在论及有关英国向澳大利亚的所谓“移民”时，霍德教育针对AQA出版的教科书谈到，“罪犯押送制度是将大批英国白人安置在整个大陆上的有效手段。只要他们能够掌控自己认为属于自己的当地事务，他们就会始终忠于英国的统治。伦敦当局允许移民们处理原住民事务。伦敦试图约束那些渴望土地的移民，但这一举措并未阻止大量澳大利亚原住民被排斥和消灭”。这样的表述，完全是站在殖民者的立场，极力为英国政府开脱责任，而对于澳大利亚原住民遭受的苦难却一笔带过。

关于英国在新西兰的殖民活动，霍德教育针对AQA出版的教科书着重介绍了英国人将新西兰变成英国的羊毛、畜牧产品供应基地，并修建铁路使之变为适合英国人移民的繁荣之地。至于英国人如何通过武力、欺骗等手段掠夺毛利人土地，书中只字未提。不仅如此，该书还不忘为殖民者脸上贴金，其提供的学习资料提出，新西兰“总督乔治·亚瑟‘给原住民的公告(1830)’旨在将英国‘法治而非人治’的理念推广到澳大利亚和塔斯马尼亚的殖民地地区”。在这样的引导下，学生怎么可能通过该书了解到塔斯马尼亚人被驱赶、杀戮，以致最终灭绝的历史?

中学历史教科书不仅引导青少年如何认识历史，更影响着如何创造未来。英国中学历史教科书无意反思历史上英国的殖民活动，反而试图通过各种方式弱化其殖民色彩，淡化殖民地人民遭受的苦难，这对英国人民是严重的误导，对曾经遭受殖民侵略的国家的人民是深深的伤害。

（作者单位：河南师范大学历史文化学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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